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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連載

『啊，呃～其實……』
我知道瑞月在電話的另一頭抿嘴偷笑。
「嗯？」
『拓人，等等，你等一下。』

我明明只是打電話要告訴她「我想還妳手帕」，但是瑞月好像挺開心的。我隔著電話也聽得出來，她正在那一頭快步移動。
叮咚～

突然響起的巨大聲響，令我大為震驚，就像是直接戳陷入懶骨頭的我的運動神經一樣。每當公寓的對講機響起，我總是會像這樣大吃一驚。
我喃喃自語道「來了來了來了」，勉強爬起來，跑向玄關；一面心想「啊，電話」，一面打開大門，結果瑞月就在眼前。

「咦?!」
「嘿嘿嘿。」瑞月淘氣地笑道：「嚇了一跳吧？」
「我朋友住在樓上。我來玩的時候，你正好打電話來。」
瑞月說：我想你說不定在家；耳朵上已經沒有抵著手機了。
我一身運動衫、戴眼鏡，鬍子也沒刮，無法將已經斷了線的手機移開耳朵，佇立原地。

樓上房子的格局驚人地和我們那一樓的房子一樣。不過，樓上的擺設風雅，講究家具和用具。我十分清楚自己和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光太郎，對室內裝飾是多麼沒興趣。

「請進。不過，這裡不是我家就是了。」
瑞月看起來比平常愉快，今天也穿著套裝。

「哦～，拓人你看，格局和我們家完全一樣！不過，那是當然的吧。」
光太郎嬉皮笑臉地大步走進屋內。「啊，妳好！這是去便利商店買來的零食和果汁，還有啤酒。」光太郎將鼓脹的塑膠袋搖得窸窣作響，從內側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說：「啊，這怎麼好意思，謝謝。」

「啊，這個。」
我一遞出手帕，瑞月笑道：「咦？洗得真快。」雜誌上介紹的高雅手帕，果然非常適合一身求職套裝的她。

一小時左右前，瑞月突然出現在大門前，一臉樂不可抑的表情。「真的好巧，我朋友家居然正好在樓上。」我一身運動衫，只能適度地搭腔：啊，對啊。瑞月不在意我的不知所措，接著說：「我們現在一起在研擬求職的對策。」而說到一半，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啊」地瞪大眼睛。

「如果不介意，你要不要也來？……畢竟大家都是求職生。」
我不假思索地回應：好。然後，我趕緊洗把臉，刮了鬍子。我的鬍子雖不濃密，但總覺得最近鬍子長的速度特別快。

剛才的「大家」這兩個字當中，一定也包含了光太郎。不，聽起來與其說是包含他，倒不如說是為了包含他，而刻意使用「大家」這個字眼。
「女學生說我黑髮比較帥♪」這時，光太郎心情愉快地打完工回來了。「你幹嘛換衣服？現在要出去嗎？」光太郎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暮色，露出詫異的表情，但待我說完事情原委，便說「那我去買點吃的回來」，要我繼續打扮，跑去了最近的便利商店。

光太郎行色匆匆，令我無法看見他的表情變化。不過如今回想起來，他說不定是為了搭訕女生，而跑去便利商店的。

「啊，我喜歡這款零食。」
從房子內側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
「啊，我也是！很好吃對吧？」
客氣的說話方式，令我也躡手躡腳地入內。
「這傢伙的舌頭很鈍，要是買了難吃的東西來，妳不要見怪。」
「你怎麼這麼說，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們的共通點。」
「這傢伙在別人家裡也好吵。」

瑞月的朋友輕輕地笑了笑，一身薄針織衫搭牛仔褲的隨性打扮。八成是趁我和光太郎手忙腳亂地準備時，從套裝換成了家居服。
「沒關係，我的舌頭也很鈍。」

陌生女子說：這樣還是一樣很沒禮貌喔？她仰望我們地笑著。我心想：嘴角上揚的幅度還真大啊。

「不好意思，突然跑來……」我說到這裡，心想：這樣說好像是在指責邀我們來的瑞月。幸好陌生女子又微笑道「不，一點也不會」，避免了尷尬的情況發生。

「反正大家都是求職生，歡迎都來不及了。而且大家對各種不同的業界感興趣，比較能夠收集資訊。」
她催請我們快坐，地毯上像是吸滿了陽光般柔軟，沒有半點塵埃。我心想：這裡接待隨時會登門造訪的客人的方式真不一樣，哪像我們家，客人只能直接坐在木頭地板上。

我們樓上的這間房子看似樸素，其實對細節都很講究，感覺正是女孩子的房間。像是數量平均地貼在軟木板上的照片、像家飾一樣擺放，色彩繽紛的國外八卦雜誌等，在男生的房間裡一定看不見。房內的擺設有品味，擺放著床、書櫃、電視和玻璃茶几，沒有雜亂的物品，即使突然有兩個陌生男子上門，也能夠輕易地請客人進屋。

玻璃茶几上擺滿了全新的白紙。紙上都是從照片上剪下來的瑞月。身穿套裝、瀏海中分的瑞月，不管多大多小都是一樣的表情。每一個瑞月都從紙上筆直地俯望著這邊。

「我和理香是在留學生的交流會中認識的。她唸的是外語學院的國際教育系。」
「哇，真聰明。」瑞月說出我們大學當中，偏差值（譯註：個人成績偏離團體平均分數的數值，數值愈高表示成績愈好。）最高的科系名稱，令我們不禁驚呼。

「我是小早川理香，請多指教。」
光太郎拉長語尾地說「妳好～」，一股屁坐了下來。我也跟著坐下。

「我是神谷光太郎。雖然名字裡有神和光，但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這傢伙從大一起跟我同班，也是現在的室友。」
光太郎以下顎往我指了指。這個大咧咧的動作，是要我接著自我介紹。

「啊，我是二宮拓人，請多指教。呃……」我常覺得，自我介紹真困難。「我跟瑞月和光太郎一樣，唸社會學院。」
「拓人在演戲劇，內容挺有趣的。假如他還繼續在舞台上表演的話，我好想跟理香一起去看。」
「說到這個，這傢伙是玩樂團的。」

我把焦點拉回光太郎身上，早早結束自己的話題，稍微想起了從舞台上望下去的畫面。
從舞台上能夠比想像中更清楚地看見觀眾的表情。瑞月從觀眾席仰望我的眼神，和我第一次看到她眼眸的那一天毫無改變。她稱讚我「好棒唷」，眼中沒有一絲污濁。

耳邊傳來「噗咻」這種空氣噴出來的聲音。光太郎馬上就準備開始喝啤酒了。

「瑞月也在美國的企業實習，擁有各種經驗的人聚集在一起，真有趣。感覺就像是求職對策總部一樣。」
她們倆的求職履歷上，緊密地並列著【留學】、【企業實習】等字眼。我覺得那些字就像是行駛在一片黑暗中的自行車車燈般，忽然發出光芒。

「這是什麼？」
光太郎順著我的視線，看著茶几。
「妳們已經在寫這種東西了嗎？會不會太早了？」

「這個啊，是從大學的求職中心拿回來，用來練習的求職履歷。提早準備也不會吃虧，對吧？」
光太郎大為嘆服，透著光從那張紙的底下看。上面自信滿滿地寫著「直接內定錄取！　邁向最強求職履歷之路」。

「這是在匯整到處都聽得到的話。如果現在開始不斷地研究這些答案，之後就能複製、貼上，隨意使用了。」
理香乾淨俐落的回答，令光太郎夾雜感嘆地低呼。光太郎或許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具體地準備求職的人。

「拓人，你有在做這種事嗎？」
「不，我沒有特別做什麼。」
「……我最好也做一下這個吧？」
光太郎像是在求救似地注視我的表情，令我厭煩，我敷衍地說：「欸，不過我想，也不是非做不可。」

「可是，事先匯整主要問題的答案，確實很重要。」
我看著「勤學」的括號的部分一點頭，瑞月對我微笑道：「對吧？」光是如此，我就覺得稍微獲得了救贖；放鬆肩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上半身緊繃。

「大家果然都幹勁十足地在研擬對策了嗎？坦白說，我對求職的事還完全是狀況外。昨天把頭髮染黑就心滿意足了。」
「我想，你用不著那麼著急。」
我從光太郎手中接過履歷。

「就算是唬爛的也無所謂，接下來事先決定在面試要說的話，實際在面試中回答時，應該就會覺得那是真的……確實從現在開始做這種事也不會吃虧。」

光太郎對於我說的話，好像有聽沒有懂。光太郎說「就算是唬爛的也無所謂？是這樣的嗎？」，像是有點在鬧彆扭似地游移視線。
牆壁上有一套掛在衣架上的女性套裝，應該是理香的。好像已經拿去洗衣店送洗一次了，包在整個透明的袋子裡。

「我討厭面試。不蓋你們，我意外地心靈脆弱。」
「為什麼已經以會失敗受傷的預設立場在說話？」理香安撫他地如此說道，光太郎對她低喃道：妳不懂啦。

「我沒留過學，也沒有到企業實習過。我跟妳們不一樣。之前也沒有勤奮向學。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改唸理科比較好吧，那麼一來，求職之前還有兩年的時間準備，老師在推薦欄也能夠大書特書，對吧？可是，我唸的是文科，整天過得渾渾噩噩、醉生夢死，在面試中根本乏善可善。」

「沒那回事。對吧？」理香尋求同意，瑞月不置可否地點頭。
「英文說得呱呱叫、擁有語言能力這張王牌的人說『沒那回事』，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對吧？」

這次換我被尋求同意。我低吟之後，試著說：
「可是，你可以假裝你手上的牌是王牌，不是嗎？」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面試確實就像是在出自己手上的牌，但反正不管哪種牌都是蓋著遞出去，所以愛怎麼撒謊都可以。欸，當然，萬一謊言被拆穿就完了。」
我想，人們說求職很痛苦的理由有兩個。第一個理由當然是一直測驗沒過。純粹一再地遭人拒絕的經驗，想必不好受。而另一個理由則是，必須不斷把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說成一副很厲害的樣子。如果從現在開始事先以這種模擬求職履歷準備，就會提早開始持續欺騙自己，說不定在接受面試時，已經能對這一種痛苦麻痺了。

「求職就像是在玩撲克牌的吹牛一樣吧？把一說成一百，只要不被拆穿就沒事。就像玩吹牛的時候，把1說成King一樣。可是，如果被人翻牌，拆穿那是1的話就完了，而且手上沒牌，就不能參戰。也就是說，面試中也不能把零說成一百。那樣會被拆穿。」
「原來如此，像吹牛一樣啊。」

光太郎兀自接受地頻頻點頭。
「可是，我玩吹牛遜斃了，我會死嗎？」
「我哪知道！不然你一個人玩心臟病好了。」

我一面拉開像狗一樣靠過來的光太郎，一面感覺到心裡的某個地方正在產生難以名狀的負面情緒。
或許剛才的我，並不是基於給光太郎建議這種關懷的心情開始發言的。說不定我是想讓擁有相當強而有力的王牌的兩人知道，那些牌不管用。
瑞月擔憂地凝視著茶几上的求職履歷。

「無論如何，馬上就要十二月了。感覺大家差不多要正式展開行動了。」
理香的話，令瑞月重新打起精神地點了個頭。兩人的履歷表上，都以非常粗的字體寫著TOEIC的分數。
她們倆似乎都拍好求職用的照片了。照片拍得很美，所以她們一定是去了會替人梳妝的照相館。茶几上刻著「祈求內定錄取」幾個字的鉛筆，應該是能夠從那間照相館帶回家的物品。

兩人在照片中，瀏海一絲不苟地左右撥開，雙眼在瀏海間睜得大大的。她們倆都從剪裁成規定尺寸的彩色照片中注視著這邊。
日本全國各地都有這種相信自己的未來，堅信不疑的眼神。我覺得光是看到她們堅定的眼神，自己的心臟就揪緊了。
「我可以先喝啤酒嗎?!」

突然間，光太郎像握拳一樣地舉起鋁罐，他的聲音令我回過神來。
「不過、不過，大家從十二月開始正式展開行動是真的嗎？畢竟，面試是從四月才開始，不是嗎？」
光太郎自行開始喝啤酒。令人意外的是，理香也把手伸向罐裝啤酒，所以我也連忙地跟著拿起啤酒。

「欸，因為十二月一日，求職網站就啟用了。感覺從那一天起，大家就要開始正式展開行動了。」
去年在啟用的同時，全國的求職生殺進各求職網站，導致伺服器當機，在大學內引發了小小的話題。

「而且，我跟瑞月也想到外商應徵，所以或許特別早開始行動。除此之外，我們也打算到創投公司應徵，所以求職戰其實已經開打了。」
理香雖然無力地呢喃道「真的好早唷」，但她雙手握滿了TOEIC、國外留學、企業實習等武器，她的身影看起來也像是等不及開戰的士兵。

「創投公司已經開始面試了嗎？真的假的？不會吧？」光太郎一聲疊一聲地說道，他對面的瑞月獨自扭開薑汁汽水的寶特瓶蓋。
噗咻。
光太郎買回來的食物當中，包含了啤酒、大家能夠一起拎著吃的下酒菜、水果類的莎瓦，以及一瓶寶特瓶裝的薑汁汽水。
那不是為了讓大家一起喝、兩公升的軟性飲料，而是預料到有人會一個人喝、五百毫升的薑汁汽水。我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為了誰而買的。
「快一點的話，過年之後就會開始面試了。像是帶著ES去參加說明會，當天就接受第一次面試。」
「ES？」光太郎錯愕地問道。

「就是Entry Sheet（求職履歷）。縮寫是ES，對吧？」
「噢，我以為是細胞還是什麼哩。」
光太郎調侃道：拓人哥真可靠。我揍了他的頭一拳。
「可是，常聽說創投公司很操。」

我把罐裝啤酒放在茶凡上，發出「叩」一聲悅耳的聲音。
「有的人一直練習，去太多家創投公司應徵，結果遇到真正喜歡的公司，卻沒力氣再去面試了。」
「啊～說不定我是那種人。」光太郎隨口說道，看得出來一旁的理香表情有些僵硬。

「所以，創投公司應該滿適合我的。相對地，我也打算仔細研究真正喜歡的業界。」
「畢竟求職方式因人而異。」

理香這麼一說，若無其事地將攤開在茶几上的模擬求職履歷翻面，站了起來。
「既然大家都已經開始喝啤酒了，我去做點下酒菜。泡菜炒豬肉可以嗎？」

這樣正合光太郎的意，他雙手合十道：嗚哇～感恩！瑞月提議要幫忙，理香說「不，不用了、不用了」，委婉地拒絕了。
翻面的模擬求職履歷大概是用了膠水，貼著證件照的地方凹凸起伏。證件照中不可能拍出她挺直背脊、充滿自信的背影，但我總覺得透過翻面的模擬求職履歷，能夠看見她的那種背影。

「家裡有美乃滋和泡菜，來煮特別版的泡菜炒豬肉吧。」我聽著光是關鍵字就快令人口水直流的話，心想：
這個女生大概自尊心非常強。

「盡是第一次聽到的用語，慘了，我說不定今天才終於展開求職活動。還好有來，lucky～」
光太郎一副亢奮的樣子，手搭上起司口味的彎型玉米脆果時，發出「喀嚓」的巨大聲響，門鈴也沒響，大門就打開了。

「我回來了。」
「啊～」

突如其來的訪客，令光太郎嚇了一跳，讓整包脆果爆開了。那名訪客一臉錯愕，明顯地皺起眉頭。
個頭高大的男子打開大門，雙眼從燙過的長瀏海間，詫異地看著我們。「啊，隆良，你回來了～」我聽到理香的聲音，這才想起了這裡是適合兩個人住的房子。

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