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書店的女兒




內容簡介

 

《租書店的女兒》


《沉默之島》《時光隊伍》
蘇偉貞 2010最新深情散文力作
「一個永遠的女兒」的南都留言 記憶與時光的沙之書

從已杳逝不在場的出身所在:
永康市網寮村影劇三村、八○四醫院小東路十五號

到後來見證、作陪的,林文月、白先勇、?弦、袁瓊瓊的台南,
日常近鄰晃蕩者們、鼎食之家與四川好女人;

以至後來上路,離鄉與復返的行星般繞境旅途,
再回到無父的(新)老家,溯想南都的恆變與恆不變的……

久違了,蘇偉貞的散文作品集。兼具幽默、理解、深情,歷述眷村往事,文友行誼,校園生活,舊址瑣憶,到市井底層勞動者擺渡者晃蕩者們的生活風景,宛如多種層次時光旅行,也帶領讀者進入作家私藏的府城古都。

本書分為三輯:歷述少年往事、眷村回憶以及她後故鄉時期的台南人文行跡,也?辭世的父親送行。全書瀰漫淡淡感傷,以及作家豐沛生命能量與幽默感的獨特筆調,也為充滿人情味與時間感的南都風情種種幽微細節,重新命名。


編輯推薦


《租書店的女兒》進入作家私藏的時光記憶


我們如何與一個相識25年的人告別?蘇偉貞選擇說了一個《時光隊伍》的故事,透過丈夫張德模的生病與死亡而開始與結束。曾經她在張德模消失的世界裡,不能對人說起那一段故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放心的做自己。幸而她從「書寫找到出口」,在時光中追尋、沉澱,進而放下,故事著實令小編動容。

這次,她同樣站在制高點,再度回首往日層疊倒影,重返從小生長的台南,寫作出《租書店的女兒》這一部記憶與時光的沙之書。全書共分三輯:歷述少年往事、眷村回憶、以及她後故鄉時期的台南人文行跡,也為辭世的父親送行。

少年往事從台南「小東路15號」開啟,因為這是蘇偉貞在人世的第一個地址,「那天,你躺在娃娃車由產房緩緩被送出去,身上包裹著淺綠色棉質平口布,斜角上空綻放著一朵朵碗口大小雞蛋花。」所以她後來最愛草綠色,青春叛逆時期,還曾偷偷去做了條草綠色低腰牛仔褲,刻意地標新立異,「草綠色牛仔褲遂成為我曾經不羈的十七歲戮記,重重蓋在我青春生命上。」此外,與妹妹從小南北兩地分隔,更成為她生命中記憶深刻的篇章。

而黃埔出身的父親從砲校中校副指揮官階退下來之後,在六○年代初,半路出師開起「日日新」租書店營生,所以蘇偉貞也順理成章成了「租書店的女兒」。最初,剛上小學的她僅能翻弄零散漫畫,等上了小二認得字多了,她也正式「下海」看起小說,掃完嚴沁《?水寒》《桑園》,便急追玄小佛《沙灘上的月亮》《又是起風時》進度,直到考進台南德光女中,站在一列列圖書館書架前,張愛玲《怨女》《流言》、司馬中原《狂風沙》、朱西甯《鐵漿》、白先勇《謫仙記》……也都先後進了她的眼簾,涉獵漸廣,長大後竟也做了與書為伍的工作。難怪專家學者說:「閱讀要從小養成」,小編覺得一點也沒有錯,作者父親的租書店可說功不可沒。

除了年少往事的緬懷,失去摯愛親友的傷痛外,全書很大部分也在故鄉眷村及南都變遷的著墨上,像她小時候居住的眷村「影劇三村」,早已更名為「光復社區」復國村;而小東路15號原址上,原本的八○四醫院也早已他遷,改由成功大學發展基金進駐。此外,小編也從中窺見許多台南人文行跡──原來袁瓊瓊曾在蘇偉貞就讀的德光女中任職圖書館員;1956年,白先勇進了同年改制「台南工業專門學校」為「成功大學」的水利系……足見台南不僅小吃馳名,更為人文薈萃之地。

本書是蘇偉貞2010年最新散文力作,字裡行間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卻又兼具幽默、理解及深情,緩慢訴說眷村往事,舊址瑣憶,宛如一場時光旅行,帶領讀者進入她私藏的府城古都,以及豐沛的生命故事。



 


作者




  • 作者介紹


    蘇偉貞

    祖籍廣東,降生台南。黃埔出身前砲校中校、日日新租書店老闆之女。

    知名小說家。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

    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包括:《時光隊伍》、《魔術時刻》、《沉默之島》、《離開同方》、《過站不停》、《單人旅行》、《夢書》等,學術論文《孤島張愛玲》等。


目錄


租書店的女兒-目錄導覽說明




  • 小東路15號:租書店的女兒
    租書店的女兒
    我妹妹
    小東路15號(之一)
    小東路15號(之二)
    小東路15號(之三

    男孩老師和他的小學生
    邪惡小女生
    互助會
    跟會狂
    抱孩
    小慧說
    疤痕
    女孩
    拾荒者
    2路公車
    南門路底的姜家
    小酒館裡發現了文人

    過東寧:從時光傳來
    過東寧
    水土不服與世界太新
    是怎樣?不行嗎?
    單車狂想曲
    原來你在這裡
    白先勇在南都
    袁瓊瓊在南都
    林文月在寧南城
    王大閎在成大轉角
    ?弦的台南
    也是鼎食之家?
    四川好女人
    晃蕩
    擺渡
    路邊攤
    布告之家
    鬧瞌
    鄉關何處
    自畫像:從時光傳來

    記憶一種:(新)老家──給影劇三村
    路上書:第七印封
    回防之一
    回防之二
    映象南都
    記憶一種
    芭蕉猜想
    欒樹想像
    一個人的師父
    (不)逃逸路線
    後南都主義
    二月變形
    老頭
    時間特區
    送行
    (新)老家(之一)──給(變成了什麼怪物)軍方
    (新)老家(之二)──給影劇三村
    (新)老家(之三):無父的一年
    新(回家)路線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一)
    以後的台南(長鏡頭之二)


試閱


租書店的女兒

我突然就懂得通俗小說與純文學的差別,我還明白,自己是踏著別個高度才到了這個高度。言情小說愛死人不償命的陣仗我膩了,小說除了言情總還有些別的。感傷的是,我守著這秘密不敢讓我爸知道,否則我們家那些書可以「想像」租給誰呢?


父親晚年消磨時間的方式說來挺酷的──他看武俠小說,手不釋卷的看。善惡輪迴的武俠天地價值觀如是分明,故事情節對話重口味,加上眾多江湖人物呼嘯來去,難怪我爸拼老命融入那世界,簡直到達廢寢忘食的地步,一直以來,我眼中的父親,是老年生活來不及寂寞。

偶爾回家小住的日子,萬籟闃寂,父女倆各捧一本書,分據一角,熒熒光池下,父親讀書是我記憶中永遠的經典畫面,比一切我所知道奮發向上的故事更讓人感動。父親少鹽少糖的晚年生活得以提味不少,我則努力發揮鴕鳥精神,光埋住頭嫌不夠,有時候根本全身趴在「老豆(廣式發音)有書陪伴」的沉沙裡完全不肯面對現實,邊還阿Q式鼓舞自己將來要如此老。功課一做數十年,我母親不解碎碎唸:「就這麼好看!半夜三更還不睡!哪天火大全給扔掉!」

正以為可以如此耍賴下去,哪知老父眼睛一夕病變,視神經出血,右眼全盲,左眼保住了0.2視力,醫生強調不壞下去就算好。沒啥良方秘笈,多讓眼睛休息,腦門吃中拳王一計似的,昏天黑地。躲開老父沉默的眼神,他聽力早大壞,這下可好,真不曉得從何開口,就住了嘴,他也沒問,我想他心裡一定是明白的。推著輪椅穿過醫院長廊,午後的陽光往角落一吋吋退去,他不能聽不能看,被迫倉促收攤的閱讀人生,此刻瞬間換上空景,怎麼辦?我真不明白哪個環節出了岔?

是的,父親愛看武俠不是晚年才修的課,早在他壯年的六○年代初,我家開過租書店,店名「日日新」,取《大學》「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意旨。我上小學後,成了租書店的女兒。

黃埔出身的父親從砲校中校副指揮官階退下來,半路出師擺了間租書店營生,挑明了跟砲校老長官打擂台,批評我脾氣暴烈是吧?老子讓你瞧瞧什麼叫硬骨頭,書店也就開在當年台南縣市交界網寮砲校門口百公尺之遙,武俠小說誼屬書店客層主流,較合阿兵哥胃口,書店也摻合言情偵探歷史小說。至於咱父女倆,老爸專攻武俠,我呢,小女孩不好打打殺殺,歷史太深,剩下只有言情了,但我還保留偶爾越界練練武功什麼的興頭,倒是父親從來獨沽一味。那說明了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最初,剛進小學的我僅能裝模作樣翻弄落到當包書紙的零散漫畫,等上了小二,認得的字多了,正式「下海」看小說不提,還被教會租書作業流程,充當父親偶爾出門補書喝喜酒陪客人下圍棋看店後補,我算不算租書界最小的童工?總之,管他童不童工生涯,我白天黑夜天醬在言情小說美女俊男情史裡,我爸壓根沒想「分級閱讀」這回事。我呢,掃完嚴沁《烟水寒》、《桑園》,快攻依達《斷弦曲》、《舞衣》、《蒙妮坦日記》,或急吼吼追玄小佛《沙灘上的月亮》、《又是起風時》進度,要不來本金杏枝《一樹梨花壓海棠》、禹其民《籃球情人夢》……,惦著這本想那本,被自己擾得魂不守舍,恨不得長出幾對眼睛;舊的未看完,放學沒進店門老遠放出連珠炮:「依達來了沒有?嚴沁呢?」我爸則從棋盤或書頁間回丟個衛生白眼:「誰都沒來,人在香港忙著呢!」繼續埋首他的世界。

有個不知道準不準的印象,那年代出書之快簡直像印報紙,騎腳踏車的倒楣郵差每天都來送重重的包裹,成日都有出版商寄新書來,另就是咱們阿兵哥除了武俠還挺愛言情,沒武俠新書,順便打聽:「依達新書來了嗎?有沒有嚴沁還是亦小佛?」我把這些大哥哥引為知己。至於我自己,小說摸熟了,自然也瞧出了個門道,言情小說有套基本公式,人物缺少理想性,情節忌拖泥帶水沒勁兒,最重要事件發展、節奏得快,否則讀者會失去耐性。(我性子急,準不定就如此這般被養成的。)這況味使得喜歡讓女主角來點古典詩的瓊瑤顯得不太「言情」。舉例說吧!嚴沁《烟水寒》第一章,早秋,開學第一天,台北最高學府T大,外文系二年級教室,旗鼓相當二死黨古典氣質富家女黎瑾、韻味天成亦筑正聊著天,男主角上場:

教室門口瀟瀟灑灑走進一個高大英偉的陌生男孩,他臉上帶著淺笑,……同學都停止下來,怔怔的注視這陌生人,……像一枚炸彈突然投入不設防的地區,他是誰?

「我是雷文。」男孩大方自我介紹,他的聲音很開朗,很溫柔,仿佛有磁力,「新轉學來的插班生!」

我現在知道了,這段鋪排無非為三角戀情未來的糾葛夾纏預埋伏筆,總之,死黨、古典氣質、富家女、高大英偉、插班生等等設計,都為了讓人物不死也得脫層皮。幸好,這是小說,真實生活沒得對照組。直等到有天我從書架抽出早在哪兒的郭良蕙《遙遠的路》(1962),小說寫一對姊妹因畫家父親過世,母親改嫁的對象只讓帶去一個小孩,於是三兄妹哥哥被大伯領養,羅凱若是姊姊比較大,被未婚的律師姑媽羅若男領養,帶到了上海,母親及妹妹凱莉則留在北京。那時候凱若才八歲,母女姊妹分隔兩地,姑媽的嚴格管教,越發使得凱若盼望有一天能回到母親妹妹身邊,但等待的路途漫長遙遠而寂寞。故事的結局其實正好與凱若原來的期待相反,妹妹和至愛的男友一起背叛了她,反而姑媽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以我當時年齡並不懂情愛、背叛的部分,光看見自己的遭遇,我正好有個妹妹住姑媽家,我姑媽是老師,也比較嚴肅規律,一下子,小說情節居然與真實人生吻合深深震撼了我之外,同時興起的迷惑是,原來小說不全是殺父之仇滅門之恨小兒女情路糾葛或著高來高去的無影俠蹤。我開始思索:其他人都看什麼小說?我跌跌撞撞一路亂看,挨到小學六年級結束。



不久,我考進了台南德光女中有圖書館,「其他人都看什麼小說」的答案浮現了。學校書架上沒有日日新書店裡的人氣小說,有的是張愛玲、司馬中原、朱西甯、郭良蕙、孟瑤、蘇雪林、張秀亞、白先勇……我少數有印象的名字是郭良蕙、司馬中原。最讓我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的是,張愛玲《怨女》、《短篇小說集》、《流言》、司馬中原《狂風沙》、朱西甯《鐵漿》、白先勇《謫仙記》……統統完全不要一毛錢。我開始站在生命另一列書架前面,朱西甯〈鐵漿〉裡一口灌下整臼鮮紅鐵漿的孟昭有、白先勇〈寂寞的十七歲〉裡逃避學校逃進了新公園同志懷裡秀氣的楊雲峰、林懷民〈蟬〉裡青年們夏天在台北西門町聽到再也沒不曾聽到蟬叫……我突然就懂得通俗小說與純文學的差別,我還明白,自己是踏著別個高度才到了這個高度。言情小說愛死人不償命的陣仗我膩了,小說除了言情總還有些別的。感傷的是,我守著這秘密不敢讓我爸知道,否則我們家那些書可以「想像」租給誰呢?

不等我心憂太久,不久砲校另遷,時代更迭,月租客人約滿即退租,零租忠誠度原本就不高,書店生意說壞就壞,門前冷落,先是每月後來是每天開店門成了沉重的事,我父親掙扎著掙扎著收掉租書店。那些書哪裡去了?我不知道。書是買的時候貴,要賣就低得太多,我從此養成自己買書的習慣,我算是清楚作家、出版社、書店的難為。(氣人的是,九○年代中,我開始編《聯合報》讀書資訊版《讀書人》,一路進入二○○五年,台灣年出版品已累進到四萬餘種,數量之大,出版社新書無不希望傳媒能廣為推介評論,所以,大量的出版品堆滿我桌面,看著那些書,我每浮上個念頭:「這到底算是懲罰我呢?還是獎勵我?是懲罰我上上上輩子沒看書呢?還是獎勵我下下下輩子不必再看書?」最重要,完全打亂我只買書不要書的習慣,竟昏了頭異想天開咒罵局面:「為啥我爸開書店時不送書給我呢!」哎!人算不如天算。唯一可以確定的,我跟書真結上不解之緣。)

我們家書店倒閉了,書還是得念下去,又跌跌撞撞進了高中。七○年代初,剛回國的林懷民巡迴全省講演現代舞,移站台南美新處,現場擠爆了,全是學生,像大家一樣,我知道林懷民是因為他的小說,雙手抱緊《變形虹》,拼命擠到台前,(我也不清楚要幹嘛!我甚至不知道可以請作家簽名呢!)當林懷民緩緩開始以文學的語言敘述自己舞蹈生涯,滿場立時鴉雀無聲,深怕漏聽什麼;之後,這位身穿白襯衫卡基褲的大男孩,換上全套玄黑舞裝當眾示範舞蹈動作!逸出小說與另類藝術結合的形式,令人震驚,和舞蹈比起來,我更懂小說,但那一刻,《變形虹》裡受苦的年輕靈魂困在身體的情慾裡,此時以真人向眾人展示,揭開我以讀者身分和作家距離最近的第一章。暈淘淘的我走出美新處,心底湧現一道微小之聲:「如果,我也能寫小說呢?」



於是,讓我們來到一九八○年。在「如果,我也能寫小說呢?」之聲冒出約十年,我以《紅顏已老》得到《聯合報》中篇小說獎,報上連載時,插畫家王明嘉筆下,女主角費敏的型塑,與想像中嚴沁、玄小佛、瓊瑤筆下的女主角近似極了,久違的文字記憶襲來,真正難以言說,但心知肚明,自己是踏著哪一階走到這一步的。我父親比喻含蓄:「以前我就是開間小租書店嘛!倒沒想到影響有這麼大。」我寫著寫著,每有評者指出我小說中情愛幻想具有通俗小說特質,是「挪用菁英文學形式探索流行小說的新可能」,我十分感謝:「哎呀!沒得說的,我是租書店的女兒嘛!」我很願意承認,通俗閱讀的啟蒙,我還蠻懷疑人世沒有「偶然」這回事。



我爸單眼0.2視力維持了段時間,空白人生。有天回家,進門便瞄到茶几上躺著久違的報紙,老媽湊上來說:「老先生一大早突然說想看報,我趕緊去買。」深恐驚動文曲星,我壓低嗓音:「爸能看了?」老媽:「挑大字看,過個癮頭!」父親此時喚我取報紙給他,《中國時報》,他手指頭版頭題一字一聲唸道:「建、仔、入、選、全、球、百、大」,翻過一頁:「停火不熄罰5000」若無其事放下報紙,表情平靜,無聲,隱隱勝過天地洪荒巨響。

就這樣,父親在更老的老年開啟閱讀新頁。我還知道,人們學會一件事不那麼容易丟掉。為了那幾個字,每天,我媽得花十元新台幣。租書店裡賺來的人生,現在,一塊錢一塊錢往回填。

男孩老師和他的小學生三十二年時間過去了,師專畢業冒然跑進外省眷村世界、挑起升學班重任的大男孩,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如今,成了他最初學生們最底層壓箱記憶,一個都忘不了。學生裡有一位日後當小學校長,參加校長講習,上級單位裡有雙眼睛盯著他,很嚴肅的:「舒治平,你給我站好講話。」誰如此訓校長:「啊?」校長的小學老師,張國雄。很快的你們就來到三十二年後。你們是誰?復興國校五十五年畢業班同學。復興國校在哪裡?台南縣永康鄉(現在升格永康市了)網寮影劇三村學區;影劇三村歸屬哪個單位?陸軍砲兵學校、砲指部。你們的畢業照,照片上方曝光技術陽刻字:復興國校第八屆畢業學生暨教師影五十五年六月。算算,裡頭五十八名學生,十八名老師裡,除了第一排右邊數來第八位你們的導師外,其他是陪榜。第一排左邊數來第九位坐著不太會講國語的校長,(對不起,忘了校長大名了。)他左邊八位女老師,全影劇三村住民,不是師專畢業即分發到校的鄰居姐姐輩,就是資深教師鄭媽媽那種長輩。同學呢?有一半幼稚園起便一塊打混。(是的,那年級就你們一班。)五十五年班小學史,四年級前先是村裡小黃老師教,再交給大黃老師,(她倆和你家住同一排呢!)小黃老師家隔著條小巷,院裡有棵參天巨玉蘭,季節雨日子裡,香氣陣陣襲來,你一輩子都愛這類喬木花樹,嗅聞著不僅像回到家,根本就是老家。所以,你們怎麼可能怕老師?(你兇我告黃媽媽,黃伯伯跟我爸同單位,你哥跟我哥成天一道打彈珠偷甘蔗……)家家酒似讀到五年級,來了個大胖男老師,(對不起,我雖然記得,但不能告訴你名字。)你們的世界第一次大旋轉。再不知天高地厚,總會升上高年級,這天來臨時,第一名到最後一名都得面對升學,大胖見你們散兵游勇,求好心切吧?打得你們個個皮開肉綻。大胖那口日式國語、抗戰似的狠打,都讓我們班又哭又笑。想想,我們一路小黃老師、大黃老師、胖慶瑜老師,不僅都是年輕溫柔女生,而且國語是國語、長相是長相,你們早習慣這「層次」了。總之教室從此鬧鬼似的,不時傳出哀號聲!能不叫嗎?排隊上台領考卷少一分打一下,有天你這不信邪的,一路被大胖追到教室門口二十公尺對峙:「再敢打我!我告督學。」校長都聞風而來:「按抓?」我說:「打人!打得女生裙子都飛起來被男生看光了。」大胖:「你考一百分又不用挨打!還沒領到考卷就跑!」「哦?(怎麼搞的?第一次考一百分就出事,哎!真倒楣。)還有下次咧!(你嘴巴不認倒楣)」還下次,不久大胖老師就走人了。


這下可好,升上六年級,兼課國語老師滿清遺老似大熱天也穿長袍代導師,看著都缺乏積極性。但升學班誰幹啊?更大的旋轉來了,補來了個替死鬼,張國雄,本省人,剛從師專畢業,白晢清奇。「是個大男孩嘛!怎麼還沒長好就來當升學班老師了?」家長交頭接耳。

我們那班絕大部分是眷村子弟,但也有些附近「田庄」孩子,女生都比較沉默害羞,男生矖得臉膛褐紅大個兒,感覺更像叔叔輩。農閒時才是他們的開學季,經常帶些地瓜、楊桃、芒果、芭樂分給班上,但好不容易進了教室,沒坐多久,外頭就來喊,不是叫回去割草、飼豬,就是顧弟妹。而這些種田同學,一年拖一年留在學校,看上去比張老師年紀還大;(照片裡那些終於畢業的男生比最高個女生還高一個頭)而我們班上早熟發育良好的女生,比張老師看上去小不幾歲。

剛跨出師專校門的張老師,一看這班成績,肯定刺眼極了,怎麼參加聯考?沒補過習不說,且好土的連模擬考都沒模擬過。在校長主持下,快快連夜召開家長會,主題:「貴子弟要不要升學?」外省軍人沒田產,除了念書沒別的路。大夢初醒的家長們紛紛同意放學後留校補習,早上天沒亮就得去學校,起早趕晚加緊進度。早也上課晚也上課,一年當五年用。(還有插花寄讀的呢!)就這樣,我們趕上了那年代時髦的天昏地暗的補習潮。幾個月後,初中聯考放榜,張老師把十個以上學生送進了公立中學。原本,估計有五名到頂了。

我們頭也不回的跨出校門,沒有半點離情,反正回到村子又見著了。於是,我們這班從沒開過同學會。

三十二年後,一九九八年,一封信來了:復興國小五十五年班同學集合。集合地點:網寮下坡。(別問我這是哪裡?反正影劇三村復興國小走出來的都知道。)用餐地點:紫湖餐廰。集合時間:九月二十六日教師節前夕中午十一點至十二點。

十一點,四面八方人影網寮下坡一站,再自然沒有就聚上了,紫湖沒開,怎麼辦?沒問題,小東坡大魯味早擺好桌子了,五桌,咱們同學開的,二樓整層都讓了出來,先到了喳呼道:「張國雄老師、師母、師妹都已經到了。」

登上樓,梯口才露臉,便是張老師點名:「黃惠齡」(這插花寄讀的也來同學會,真有癮)、「張萍芳」、「郝珊梅」、「鄭隆重」、「傅厚琦」……一時間你們比當小學生還幼稚的喝喝傻笑撒嬌:「老師還記得我?」「怎麼不記得?你第五名畢業的,差半分考上市女。」這下,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圍著張老師換取記憶。

隨著等候時間過去,陸續上樓的同學往往聲音先到,「這是誰?」張老師:「牛麒麟。」「誰?」「楊恩慈。」「誰?」陳詩君。」「誰?」「林明珍。」彈無虛發。


三十二年時間過去了,師專畢業冒然跑進外省眷村世界、挑起升學班重任的大男孩,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如今,成了他最初學生們最底層壓箱記憶,一個都忘不了。學生裡有一位日後當小學校長,參加校長講習,對著上級單位侃侃發言,順的咧!上級單位裡有雙眼睛盯著他,很嚴肅的:「舒治平,你給我站好講話。」誰如此訓校長:「啊?」校長的小學老師,張國雄。老師改了名,學生不認得了,老師倒認得學生。

就這樣,一場遲到的同學會從早中午揭開序幕,喝啊!吃啊!鬧啊,比手畫腳,就差沒在桌上割條線,回味小學生最愛的楚男漢女遊戲。中飯開到三點,菜留著,晚上再吃,先回復興巡禮。校門怎麼窄成這樣?椰子樹何時種的?雀榕怎麼如此茂盛?夾竹桃居然是這怪味?這次,將是你們最後一次回返從前,復興國小被一牆之隔的復興國中徵收,復興國小及影劇三村都將拆除另建。你們的眷村你們的小學,至此,整個大旋轉。

晚上,同桌菜加熱,還住眷村裡的父母兄弟姊妹全叫了來,張老師記得他們,父母們都很高興再見到張老師,多開出兩桌,再上酒再聚,小學生話永不嫌多,以前不知道講的什麼,現在還是。

張老師真能喝,這時就看得出那些比較年長的男同學年長在那裡了,他們說:「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以前老師上課前都喝了酒噢!」「真的啊?」天真訝異小女生。張老師坦然地:「是啊!我第一次教書就碰到升學班,我一個晚上背熟你們名字。站上講台比個頭你們班有些男生比我高,比教學,你們班有數學天才,我怕死了又不能表現出來,每天我喝了酒才有勇氣走進教室打你們。」小學生此時此刻全紅了眼球,頭一回自動安靜下來,久久,當年的班長帶頭舉杯打破沉默:「敬張老師!」

老師和他的小學生一路喝到接近子夜。老師還不老,學生不小了,有了自己的社會習性:「走!唱歌去!」不良幫派分子般佇在路邊三言兩語打暗號似說定哪家KTV、報誰的名。進了KTV,小學生本色復活,搶著使出拿手歌,今宵多珍重、寒雨曲、三年……,不覺天色已白。這次,當大夥兒再度各奔前程,才轉成真正大人。

兩年後,你接到一通電話,「爸爸癌症過世了,後事已經辦完了,他走的很平靜,是告訴師姊一聲。」國雄老師女兒前來報信。你握著電話半天才回過神:「謝謝你,我希望你知道,你父親是這輩子最讓我感動的老師。」「我知道,所以他才會帶我和媽媽去參你們的同學會。從來沒有過的。」

你總在嘴上的一句偏見:「老師是越基礎的越有良心。大學不如高中,高中不如國中,國中不如小學。」現在,你願意說明偏見之緣起──是的,都因為你的國小老師。

今年你們班來到畢業四十年。這篇遲到的書寫,獻給張國雄老師,以及咱們共同的小學經驗與美好同學會。




租書店的女兒





    • 出版日:2010/5/3

    • ISBN:9789866377716

    • 語言:中文繁體

    • 適讀年齡:13~18歲適讀

  • 定價:320
    (HKD107)

 


語言:中文繁體
規格:平裝
分級:普級
開數:18開17*23cm
頁數:280
出版地: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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